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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7

微風輕輕吹動耳畔碎發。

容洇不動聲色擡手挽好。

“本宮不知太尉從何處得來的消息。”

“只是太尉也看到了, 太醫署的宋院判日日都來為皇上診治,對皇上的昏迷亦是無能為力,說什麽皇上已經醒過來的消息, 不過都是子虛烏有的謠言罷了。”

賀凜半信半疑地盯著容洇。

顯然,心裏的疑慮並沒有因此而打消。

披鐵甲執長矛的禁衛軍來回巡邏, 將長寧殿裏三層外三層地堵了個水洩不通。

若非容洇點頭同意,沒人可以進到長寧殿來。

更遑論是褚南川養傷的東偏殿。

除了容洇, 沒有人知道東偏殿裏褚南川的情況。

容洇吩咐小滿:“帶著小殿下去未央殿找寧貞長公主,本宮同太尉有事相商。”

小滿牽上小太子的手, 無聲點頭應是。

賀凜本以為要再耗上一點功夫才能進到長寧殿去, 倒是沒想到容洇這麽容易就松了口。

但其實他今日過來,原本就不是因為褚南川。

不管他得到的那封信上寫的, 醒來之後的褚南川失了憶的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, 對現在的他來說,褚南川已經造不成什麽威脅了。

就算醒過來的褚南川沒有失憶,身上也還有戰場上受的重傷留下來的後遺癥,根本不足為懼。

他想要進長寧殿去的目的, 只容洇一個。

跟在容洇身後, 賀凜邁步進長寧殿。

從小太子身邊經過時, 又故意慢下腳步。

“怎麽樣, 小殿下,這次可是娘娘主動邀臣進去的, 說不定, 很快, 你就要換新父皇了。”

“你胡說!”

小郎君抱著懷裏蜷成一團的尺素, 一雙眼兒隱隱泛著水光。

賀凜就喜歡看小郎君這個樣子。

小郎君五官肖似褚南川,平日裏看著礙眼, 今日卻讓他找到了好像在征服褚南川的快感一樣。

等著吧,這江山、美人……很快,都會是他的……

賀凜眸底浮過一絲陰翳的笑,大踏步離開。

小郎君站在原地,看著賀凜一步步走進長寧殿,紅通通的眼兒黯淡下來。

他有父皇,他的父皇已經醒過來了……

雖然……父皇不記得他和母後了……

但……就算是這樣,他也不想換新父皇……

至少,不要換成賀凜……

長寧殿。

香爐上的香即將燃盡。

容洇讓明秋換上新的。

新香隱隱帶上幾分甜膩。

不是常用的安神香。

倒更像是女子帳中隱秘愛用的香。

賀凜看向容洇的眼神微變:“娘娘這香挑得好。”

容洇只當聽不懂他的話,沒應,從明秋手上接過茶壺,替他斟上茶:“皇上醒過來的無稽之談,不知太尉是從哪裏聽到的風言風語?”

仔細算來,褚南川醒過來也不過才過了半個月,一直都對外瞞得好好的。

賀凜今日突然過來,容洇有些把握不準。

不知道他是真的得到了什麽消息,還是只是來試探的。

“娘娘怎麽又問起這事了?”

賀凜手握茶盞,閉眼深嗅了一口殿內的甜香。

“臣覺得,眼下更適合和娘娘聊一些其他的。”

賀凜對容洇懷的什麽心思,昭然若揭。

否則,之前容洇帶著小太子垂簾聽政之時,他也不會支持。

只是沒想到過了這麽久,容洇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過他。

直到今天,情況終於有了些改變。

容洇終於願意松口讓他進長寧殿了。

想來是過了三個月,她實在抵不過朝堂之上的壓力,終於開始向他服軟了。

抿一口茶水,賀凜瞇眼看著站在自己身旁的容洇。

近處看美人,越看越有滋味。

眼前畫面隱隱有些模糊。

賀凜搖了搖頭。

頭卻越來越重,連帶著渾身都開始無力,整個人軟倒在椅子上。

失去意識前,賀凜不可置信地看著容洇:“……你來陰的……”

容洇冷眼睨著他,看著他慢慢閉上眼,這才上前,將香龕裏燃著的甜香滅掉。

賀凜生性多疑,直接點迷香,或是在茶水裏下藥的辦法都行不通。

但誰能想到,毫無關系的甜香,再配上幹幹凈凈的茶水,也能將人給迷暈過去。

這法子,還是容洇今早從大理寺送過來的折子上看到的。

奏章裏還送來了部分甜香的樣品,容洇順勢就將那點香給用了,看起來迷暈的效果還不錯。

容洇把明秋喚過來:“看看他身上有沒有藏有什麽東西。”

以賀凜多疑又敏感的性子,容洇本沒希望能找到些什麽。

不想明秋上去翻了幾翻,居然真的翻出東西來:“娘娘,奴婢找到了一封信。”

容洇:“拿過來我看看。”

接過那封信,容洇拆開。

信紙嶄新,看起來像是封剛寫完沒多久的信。

信上的字跡歪歪扭扭,寫著的內容,全與褚南川有關。

寫信之人不僅知道褚南川醒過來了,還知道褚南川失了憶。

看來,賀凜口中說的聽到褚南川醒過來的消息,便是從這封信上得來的。

只是不知道這封信,賀凜又是怎麽拿到的。

而寫這封信的,又究竟是何人……

微風拂過,容洇鼻端嗅到信紙上的墨香。

風寒沒有徹底好全,容洇鼻子微有堵塞。

卻因此,對味道更加敏感。

她凝神,仔細辨出了信紙上除了墨香之外的幾縷花香。

很淡很淡,是海棠混著玉蘭的味道t。

眼下雖花期已過,但長寧殿的海棠是整座宮城裏開得最盛的,還殘有許多舊花。

至於玉蘭,那是她熏衣時慣用的香。

所以……寫這封信的……是她身邊的人?

……會是誰呢?

清風入窗,光線跟著搖晃,照在容洇沈思的眉眼之上。

迷暈過去的賀凜還趴在殿裏。

明秋過來問:“娘娘,怎麽處理他?”

容洇瞥一眼:“按私闖寢殿的罪名把他關到私獄去,今日他對庭兒和尺素都做了什麽,讓獄卒原封不動地還到他身上。”

私獄和大理寺獄不同,裏頭的犯人皆由禁衛軍親自來看管,下落外人輕易探知不得。

明面上,容洇是不想同賀凜鬧得太僵的。

可今日,他偏偏將手伸到了小太子身上。

有些紅線,從來觸碰不得。

更何況,褚南川醒來後失憶的消息被賀凜知道,無論如何,這段時間,都得先將他關著。

容洇:“尺素的情況怎麽樣?”

明秋:“剛才未央殿的宮人來回稟了,宋院判已經趕過去看了,好在大多都是皮外傷,上了藥包紮好傷口之後,精神已經恢覆大半了。”

未央殿。

尺素被掐傷的脖子巴紮好。

宋琰在一旁囑咐。

貓兒性命無虞,只是受了傷,還是要修養些時日來調養的。

寧貞站在一旁,低頭去看小郎君哭得淚汪汪的眼:“哎呀呀,宋太醫都說尺素沒事了,再哭下去,可就要哭成個小淚人了。”

小郎君胡亂擦了擦淚,低下頭嘴硬道:“孤是小小男子漢,孤才沒有哭。”

“好,沒有哭,是姑姑看錯了。”

寧貞掏出帕子給小郎君擦臉,蹲下身子逗弄他:“姑姑幫你擦臉,姑姑好不好?來,叫一聲姑姑聽聽。”

小郎君眨了眨哭得紅紅的一雙眼,帶著哭腔,奶聲奶氣地開口喚一聲:“姑姑。”

“真乖。”

寧貞心滿意足地捧著小郎君的小臉蛋猛親了一大口。

怕尺素會再磕到碰到,一整個下午,小太子都緊緊抱著懷裏的貓兒不撒手。

寧貞笑他:“不過一只貓兒就緊張成這樣,日後若是娶了太子妃,豈不是要寵上天去?”

小太子赧紅一張臉,指著一旁搬著各種木箱子進進出出的宮人轉移話題:“姑姑,她們搬的是什麽?”

大紅楠木的漆箱。

是為了她和秦寫墨的婚事準備的嫁妝。

不過眼下,全都用不上了。

眼底黯然轉瞬即逝。

寧貞擺弄著手裏的團扇,故作神秘。

“那可都是姑姑多年珍藏的寶貝,男女相處之道,少不得那些東西,你嘛,還小,等再大一些,姑姑再給你多尋覓些來。”

男女相處之道?

小太子盯著宮人手裏拿著的木箱子,烏黑的眼珠轉了又轉。

夜裏。

小郎君留在未央殿裏,和寧貞一道用過晚膳後,才和小滿離開。

廊下,搬箱子的宮人還在繼續。

趁著寧貞沒註意,小太子繞到那些搬箱子的宮人面前:“這些箱子裏裝的都是何物?打開給孤看看。”

大的幾個金絲楠木紅漆箱接連被打開,小郎君探頭去看,大失所望。

裏頭裝著的都是女子的朱釵首飾和綾羅綢緞,哪有什麽男女相處的寶貝?

最後,只剩下兩個上了鎖的小錦盒。

宮人費力打開鎖。

一個裏面裝著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鎖鏈和鈴鐺。

小太子琢磨了好一會,不知其用處,遂作罷。

還有一個裏面則裝了幾本平平無奇的小冊子。

男女相處之道,應該就是書吧?

小太子示意小滿上前,將那個錦盒收好。

“這……”

幾個宮人有些為難地對望一眼。

“小殿下,這些都是公主讓奴婢們搬出去的東西……再說了,您年紀小,還用不上這些東西……”

小太子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:“是姑姑說要給孤的。”

年紀小怎麽了,他拿這些東西,可有大用處。

從未央殿離開,小太子行在宮道上,腳步一拐,走的卻不是回承乾殿的路。

入夜了。

容洇還在想著白日裏從賀凜身上找到的那封信。

不打算到東偏殿去,讓明秋過去告訴一聲。

褚南川還在抄寫被罰抄的那本守則。

聽說容洇今夜不會過來,眉目依舊淡然,沒說什麽,狼毫蘸墨,平靜在紙上留下行雲流水的字跡。

金漆托盤上,宋琰送過來的藥早已喝完。

不知不覺,夜色已深。

燭臺上的火光縹緲。

王德全剪了三次燈燭,案前的褚南川才終於擱下了手中的筆。

“該歇息了。”

夜色深沈得像硯臺上剛研出來的新墨,世間萬物裹藏其中,看不分明。

褚南川擡起頭。

目光先往暖閣的方向望了一眼。

容洇沒過來。

暖閣裏無人,自然也未點燈。

一片濃濃漆黑,什麽也看不清。

莫名顯得殿內過分空蕩寂寥了些。

這是他醒來之後,容洇第一次,沒有留在東偏殿過夜。

有些不太習慣。

雖然時辰已經很晚了。

但王德全之前就常陪褚南川在乾政殿裏一道熬到夜半,眼下這個時辰,與他而言,倒算是早的了。

只是如今自家主子才剛醒過來半個月,正是養好身子的關鍵時候,自該要早些時候休養生息。

褚南川到盥洗架旁凈手漱口洗臉,做入睡前的準備。

擰幹巾帕晾好,褚南川回身去看,王德全已理好了床榻被褥等物什,正欲挑滅燈燭,忽聞得窗外一陣隱約的腳步聲響起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遠處厚重的宮門被打開。

有搖晃的火光透過窗紙照進來,是宮人手裏提著的宮燈。

“噠噠噠”——

腳步聲細碎。

窗外火光越來越近,最後,停在門口。

一個小小的身影邁入殿內。

更深露重,遑論宮城外圍著一條四四方方寬大的護城河,夜裏水汽尤甚。

小太子一路從寧貞的未央殿走過來,發梢被夜露打濕,帶上了微微潮氣。

在他身後,小滿提著一盞六角宮燈立在一旁,懷裏還抱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紅木錦盒。

褚南川下意識往夜色深處看去。

除了小太子主仆二人外,再不見其他人的身影。

心下驟空。

褚南川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。

他淡淡收回目光,垂眸看向身畔只到自己膝高的小郎君。

“小殿下為何這時候過來?”

小郎君眨眨眼,沒說話,先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王德全。

王德全會意,很快弓身退下,還貼心地替二人掩好了門。

小太子邁著小碎步走到一旁的黃花梨木圈椅上。

他想要坐著和父皇說話。

可走到那圈椅旁,小郎君有些傻眼了。

三歲的小郎君人小小一只,平日到長寧殿來,坐的都是矮矮的小杌子。

大人坐的圈椅太高,他夠不著。

褚南川就在身後看著。

小太子耳廓微紅。

剛要踮起腳尖再試一遍,只覺衣領一重,人已經被褚南川一把拎到了椅子上。

小郎君坐在圈椅上,薄薄的面皮紅透,夠不著地的兩條小短腿在空中愉悅輕晃。

父皇的手很大,力氣也很大,一只手就能將他提起來了。

他已經三歲了。

長大了,也變重了。

母後都要兩只手才能抱得起他。

父皇可真厲害。

小太子看向褚南川的眼神裏多了幾分亮晶晶的崇拜。

更小一點的時候,小郎君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見不到自己的父皇。

宮人們都在說,他長得和父皇很像。

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。

所以有時候他會站在鏡子前,看著鏡子裏的自己。

一邊看,一邊幻想父皇在的樣子。

父皇會對著他笑,會將他抱在肩頭,會喚他的名字……

小郎君輕輕咳一聲:“孤白天的時候沒有過來,你……可有想孤?”

對上小郎君稍顯熱忱的眼神,褚南川微楞了楞。

自動忽略他問話,只是拿過一條嶄新的幹燥巾帕,替他拭幹發梢上沾染的夜露,問他:“小殿下突然過來,是要和臣說什麽?”

小太子捧出一個錦盒。

盒子上描了花紋,還上了鎖。

正是方才小滿抱在懷裏的那一個。

小太子雙手捧著那錦盒遞到褚南川手邊,壓低音量滿臉神秘道:“這是孤特地為你尋的寶貝。”

褚南川接過那盒子。

盒子並不重。

小太子貼心提醒:“裏面裝著幾本書冊,你記得好好看,莫要辜負了孤一片苦心。”

褚南川不知小郎君鬧的是哪一出。

他端詳著那盒子上面的花紋。

想到t白日裏容洇讓明秋送過來那本書冊的時候,似乎也是用的這樣的錦盒。

心底湧出一股陌生的熟悉感。

褚南川下意識脫口而出:“這是……寧貞給你的?”

遠在未央殿的寧貞打了個噴嚏。

小太子如常點點頭,下一刻又突然反應過來什麽。

父皇醒過來後,姑姑一直都沒來過東偏殿,父皇怎麽會知曉姑姑的封號?

小太子面露喜色:“你記起姑姑了?”

姑姑?

小殿下的姑姑是誰?

寧貞又是誰?

額頭又隱隱泛痛。

褚南川指腹壓上太陽穴,搖頭。

寧貞的名字如雲煙般從腦海中消散,他欲捉住,卻只是徒勞。

父皇還是沒有記起來啊……

小郎君懊喪地垂下小肩膀。

“你若是再記不起來,母後說不定真的就要被別人給搶走了,盒子裏的那些書冊,你記得好好看,好好討母後歡心……”

小太子憂愁著一張小臉叮囑。

褚南川心神卻全都留在了他前半句話上。

別人?

所以,容洇今夜不過來,是因為……有了別的男人……相伴左右?

將東西送到,小太子很快離開。

而褚南川徹徹底底沒了睡意。

(男主深沈的眼神描寫)

他坐在床邊,未被明燭照亮的半邊身影幾欲與黑夜融為一體。

王德全輕著步子過來詢問:“主子,小殿下拿過來的這錦盒可要奴才先收好?”

“先放著。”

他不知寧貞是誰,可觀小太子的反應,應當是自己熟悉之人。

“嗒——”

錦盒解鎖。

裏頭寥寥放了幾本書冊,除了扉頁上沒寫書名,瞧來與尋常書冊並無多大分別。

褚南川隨意拿起一本翻開。

剛翻到第一頁,書頁上的小畫闖入眼中。

指尖如被火燙。

書冊掉落在地,翻開的書頁被夜風吹得簌簌響動,小畫上的人跟著動了起來。

比之靜態的圖畫更具沖擊力。

匯聚的熱意在耳後炸開。

褚南川甚至沒有聽到自身後緩緩靠近的腳步聲。

他正欲彎腰將那冊書快速撿起,另有一個人影靠了過來。

女郎白皙的指尖先於他覆上那本書冊。

他擡眼,對上容洇的目光。

容洇將書冊拾起,看清楚上面的內容,眉梢輕挑,意味深長地讚了一句。

“大半夜的看這個,侍臣真是,好雅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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